当凛冽的冬寒再无法阻挡人们归家的脚步，载满年货的汽车如丰收的船队向着同一个方向破水而行，情怯且浓的归人好像返航时见到陆地的水手，迫不及待想要与家人分享一年的收获，人们知道，又一个春节已在眼前了。
在我的记忆里，小年过后，在农村的上空，便不时传来几声鞭炮响，为空气中溢散着肉香与硝烟味儿的村庄渲染着年味儿，三三两两的孩子兜里揣着从家里拆出来的大红鞭，在路边燃放。这些平时泥猴一样上蹿下跳的孩子，到了除夕，就变得无比乖巧，殷勤地跟着父亲跑前跑后，挂灯笼，贴春联，在入夜前擦洗一新，打扮得粉雕玉琢，老老实实地等着大人的压兜钱。
年夜饭摆上了桌，也意味着一年里所有的工作都结束了，一家人围坐在桌前，在春晚的音乐声里，一边吃着饺子一边闲聊。年夜饭就是一家人的年终总结会，酒杯交错间，一年的所得在唇齿间汇总出来，蓦地意识到，日子的确是一年比一年过得好了，于是不免又期待起新一年的光景。新年钟声敲响，作儿女的便下了地，向着长辈恭恭敬敬地送上祝福语，一个头磕在地上，老人们高兴之余，早已不觉间多喝了二两，脸上红扑扑的醉态可掬。
最显乡村年味儿的还要看年初一早上。每个村里总有几位老祖宗在这关东之地开枝散叶，几百年里，渐渐成了好大一家子，于是各支儿的中年男人都要在这一天早上，带着各自的儿子，五人一帮十人一伙走出家门，前往同宗老人家里拜年。偶有拜年队伍在路上相遇，直接就在路边互相磕起头来，然后或散开，或干脆结成一路，浩浩荡荡地在村子里穿行。每到一家，一帮大小爷们儿在老人面前跪了满地，嘴里叔伯婶娘爷爷奶奶地叫着，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有声，有时地上挤得没了地方，按着前脚后脚分着拨地磕，人声喧闹，给屋里添了许多人气。老人们张着缺了牙的嘴笑，把人们招呼起来，分烟发糖，吩咐倒茶倒水，一面感叹现在的好生活，一面夸奖着各家的孩子，或是问候各家的老人近况，有文化的老人家里这时候又会取出家谱，毫不厌烦地回顾起家族在这一片土地上繁衍的历史。
拜完年，女人们把狼藉的屋子收拾妥当，又张罗起伙食，正式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。
等到亲戚都走动完了，酒也醒了，意味着这一个年也又要过完了。从热闹中冷静下来的人们嘴里说着这年过得真累，神情里却有着乐此不疲的满足，仿佛一年的辛苦从这忙忙碌碌的几天里在心里有了交待。在外工作的人们也到了动身的时候，带着一丝意犹未尽，也带着对新一年的憧憬，收拾好行装作别家人，踏上了新的征程，没有矫情的话语，也隐藏了留恋的情感，只把一颗心和将在梦里百转千回的记忆，留在身后为之打拼又永远待不够的家乡。
孙广行
